杨裕民
2023-02-02
更新时间:2023-02-03 17:46:23作者:百科
[拼音]:Songdaishi
宋代诗歌在继承唐诗传统的基础上,又有新的发展。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有所开拓创造,出现许多优秀诗人作品,形成许多流派,对元、明以后诗歌发展有深远影响,在清代更引起了尊唐、宗宋之争。可见在古代诗歌史上,宋诗是继唐诗而取得显著成就的又一高峰。
(1)宋诗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,都有新的开拓和创造。宋诗比之唐诗,在反映民生疾苦,揭露社会黑暗和表现统治阶级内部政治斗争等方面都有所扩展;特别在民族矛盾异常尖锐剧烈的历史背景下,诗中所抒发的爱国主义精神比唐诗更炽热和深沉,成为南宋诗歌的基调。在艺术旨趣和风格上,则主要向思想、显露、精细方面发展。严羽《沧浪诗话·诗评》评:“诗有词、理、意兴”,“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,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。”杨慎《升庵诗话》卷八说:“唐人诗主情,去《三百篇》近;宋人诗主理,去《三百篇》却远矣。”今人钱钟书《谈艺录》说:“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,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。”虽然褒贬态度不同,而指出“理”、“思理”为宋诗特点则同。重情韵者往往含蓄,重思理者则较显露。沈德潜《清诗别裁集·凡例》说:“唐诗蕴蓄,宋诗发露,蕴蓄则韵流言出,发露则意尽言中。”吴乔《围炉诗话》卷一亦指出唐诗重比兴,因而“其词婉而微”;宋诗重赋,“其词径以直。”翁方纲《石洲诗话》卷四称:“唐诗妙境在虚处,宋诗妙境在实处。”宋诗又追求精细。《石洲诗话》卷四又说:“诗则至宋而益加细密。盖刻抉入里,实非唐人所能囿也。”颇有见地。所谓“细密”、“刻抉入里”,一方面指宋诗对客观事物的描摹刻画,趋于求新、求细,形容尽致,纤微毕现,与汉魏六朝唐诗的浑成凝重各异其趣。如李东阳《怀麓堂诗话》评苏轼诗“情与事无不可尽”,就是一例。另一面指宋诗对用典、对仗、句法、用韵、声调等用工更深,日臻周详。如刘克庄《江西诗派小序》中评黄庭坚:“会粹百家句律之长,究极历代体制之变,蒐讨古书,穿穴异同,作为古律,自成一家。虽只字半句不轻出,遂为本朝诗家宗祖。”即指出黄诗在句律、体裁方面的穷极变化。与上述数点相联系,宋诗又呈现出议论化、散文化和以才学为诗的倾向,则对诗歌艺术的发展造成好坏兼具的影响。
(2)宋代产生了许多杰出的和优秀的诗人。宋代诗人如梅尧臣、苏舜钦、欧阳修、王安石、苏轼、黄庭坚、陈师道、陈与义、陆游、范成大、杨万里等,在中国诗歌史上,都有重要地位,和唐代的一些重要诗人相比,各有特色。他们以自己的优秀诗篇,赢得了后人的称赏。其中特别是苏轼和陆游,人们是把他们和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等诗人相提并论的。他们的诗歌作品,在某些方面具有典范的意义。
(3)宋代产生了数量很大的诗歌作品。宋诗流传至今的,估计要超过《全唐诗》数倍,已知的诗人,估计有8000人左右。宋诗不仅数量大,而且其中确有大量的好诗。那些杰出的和优秀的诗人留下了大量的好作品,即使一些并非特别负有盛名的诗人,也往往有佳篇流传。宋代的诗歌经过了长期的各种探索,一般说来,诗人们都很重视学习唐人,有的偏重模仿,有的力求在学习中创新。前者如宋初的九僧,南宋后期的四灵诗派等;后者则更为普遍,呈现出争奇斗艳、推陈出新的局面。因此,宋诗中流派较多,各种流派之中也常常有发展演变,诗歌的风格也因之丰富起来,不断地产生出大量好诗。
严羽《沧浪诗话》曾论到宋诗的流派。一直到清初,研究宋诗的人,大都着眼于流派的演变。而在流派演变之外,同时注意历史发展变化的,始于全祖望《宋诗纪事序》。他讲了宋诗的“四变”:一变是仁宗庆历以后;二变是在黄庭坚和江西诗派崛起之时;三变是在四灵派出现以后;四变是宋末。清末民初的陈衍,编选《宋诗精华录》,仿照唐诗,分宋诗为初宋、盛宋、中宋、晚宋四期。他在第一卷开始时说:今略区元丰、元祐以前为初宋,由元丰、元祐尽北宋为盛宋,南渡为中宋,四灵以后为晚宋。他在全祖望“四变”说的基础上作了一些改进,较为合理。
参照陈衍的分期法,可分宋诗为四个时期。第一时期为北宋前期,即从北宋开国到英宗(960~1067)末。第二时期为北宋后期,即从神宗到北宋(1068~1127)末。第三时期为南宋前期,即从南宋初到宁宗开禧(1127~1207)末。第四时期为南宋后期,即从宁宗嘉定初到南宋(1208~1279)末。
宋太祖、太宗、真宗时期,诗人们基本上偏于消极地接受唐诗的影响,还没有来得及积极地创造发展。他们主要师法的是白居易、贾岛、李商隐等人。叶燮《原诗》说:“宋初诗袭唐人之旧,如徐铉、王禹偁辈纯是唐音。”效法白居易的,以王禹偁为代表。王禹偁自称“本与乐天为后进,敢期子美是前身”。清代翁方纲《石洲诗话》说他“五言学杜,七言学白”。实际上他主要学白居易。王禹偁在宋初是一位有成就的诗人,称赞他的人说他和欧、苏相伯仲《宋诗醊醨集》),但他的诗毕竟没有多少显著的特征。当时学白居易的还有徐铉,李昉等人。
效法贾岛的,主要有九僧和魏野、寇準等人。他们除贾岛外,还效法晚唐其他某些诗人。他们声气相通,成为一个流派,有名于世。
效法李商隐的主要有西崑体。西崑体以诗集《西崑酬唱集》而得名。收入这本诗集的作者有17人,其中主要是杨亿、刘筠、钱惟演三人。葛立方《韵语阳秋》说:“西崑体大率效李义山之为,丰富藻丽,不作枯瘠语。”他们效法李商隐的善对偶,用典故,尚辞藻。其诗伤于雕琢堆砌。
苏舜钦、梅尧臣、欧阳修的诗歌创作,主要在仁宗、英宗时期。他们都致力于改变当时的诗风,所针对的是当时流行的西崑体。和他们同时的石介,反对西崑体最激烈,曾作《怪说》加以抨击。欧、梅、苏三人却以他们丰富的创作成果来影响当世。宋诗在很大程度上是沿着他们开创的道路发展前进的。
这一派共同的倾向和特点是重视思想内容,力求摆脱唐诗的风调。梅尧臣《答裴送序意》有“我于诗言岂徒耳,因事激风成小篇。词虽浅陋颇剋苦,未到二‘雅’未忍捐。安取唐季二三子,区区物象磨穷年”之句,代表了这一派人对诗歌创作的要求。
由于重视思想内容,他们爱在诗歌中发议论。特别是一些涉及政治、社会问题的较长的诗,往往议论纵横,反复述说,明代袁宏道《雪涛阁集序》说:“其弊至以文为诗。”“以文为诗”,即散文化,散文化是为了议论化。
由于重视思想内容,他们有意识地矫正晚唐以来直至西崑诗人崇尚近体、专务对偶声律的诗风,因此多作古体,古体在他们的诗集中要占一半以上。
北宋后期的诗歌成为宋代诗歌繁荣时期。这时诗人辈出,形成不同的流派。主宰诗坛风气的是王安石、苏轼、黄庭坚三人。他们的诗歌被称为“荆公体”、“东坡体”、“山谷体”。黄庭坚在当时影响尤大,为江西诗派的开创者。三人之中,王年辈晚于欧,受到欧的推重。苏出欧阳修门下,黄庭坚又出自苏轼门下,从中可以看出北宋后期的诗是欧阳修一派的继承和发展。
王安石、苏轼、黄庭坚等人有共同的倾向和特点:他们都比较重视思想内容,他们写的古体诗,不同程度地有着以文为诗或以议论为诗的习气,这都是接受了欧阳修一派的影响。
王安石早期的诗,叶梦得《石林诗话》说他“少以意气自许,故诗语惟其所向,不复更为含蓄”,这实际是受当时风气影响的表现。到了晚年,讲求诗律精严,陈师道说他“晚年诗伤工”(《王直方诗话》),可见与早年不同。王安石喜欢杜诗,对杜甫评价很高,曾说“杜甫则发敛、抑扬、疾徐、纵横,无施不可,……斯其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”(《滹南诗话》引)。他“深得老杜句法”(《苕溪渔隐丛话》),开宋人学杜的风气。
苏轼在接受欧阳修一派的影响方面表现很突出。他在“以文为诗”、“以议论为诗”方面,如果不是超出欧阳修等人,至少不相上下。但是,苏轼为宋代其他诗人不可及处是他的才气奔放,随物赋形。苏诗风格是多方面的,刘克庄《后村诗话》说:“坡诗略如昌黎,有汗漫者,有谨严者,有丽缛者,有简淡者。翕张开合,千变万态,盖自以其气魄力量为之,然非本色也。”刘克庄的所谓“非本色”,大约是说他不受一定体制的束缚。苏轼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放笔快意,纵恣自如,他对于从学的晚辈诗人,也任其自由发展。所以苏轼门下的诗人虽然很多,如秦观、张耒、黄庭坚、晁补之等等,都是一时俊彦,但他们各有特点,不受“东坡体”的限制。
从欧阳修、梅尧臣到王安石、苏轼,一脉相承,完成了自晚唐、西崑以来的一次诗风转变,使得宋诗在唐诗之外开辟了疆土,显出了自己的特色。随后的黄庭坚,就在新的疆土上苦心经营,使得它的特色更加鲜明显著。
黄庭坚写诗,在注重思想内容的同时,用了很大的心思来研究形式技巧。诗歌在他手里,可说是成了专门之学。他下了很大的功夫学杜甫,如《岁寒堂诗话》所说:“子美之诗,得山谷而后发明。”他从杜甫那里学拗律。他的拗律数量之多,远远超过杜甫。他极力发展韩愈、梅尧臣以来的那种横空排奡的奇句硬语,使诗中的这类语句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。他又在运用典故、押韵等方面下功夫,功力超过苏轼。他又很好奇,喜用奇事、奇字等。这些都比较易于学步,因此愿意学黄庭坚的人很多,并形成江西诗派。陈师道本来是苏门六君子之一,见到黄庭坚后,就“尽焚其稿而学焉”(陈师道《答秦观书》),自认“初无诗法”,见到黄庭坚才学到了“诗法”。此外,如潘大临、谢逸、洪刍、饶节等等,都效法黄庭坚。吕本中作《江西诗社宗派图》,自黄庭坚以下列陈师道等25人,成为宋代影响最大、最深远的一个诗歌流派。
江西诗派讲究拗律,喜用硬语,本来容易导致杈桠粗犷之病。江西诗派盛行后,这些弊病充分显露出来,引起了人们的不满。陈岩肖《庚溪诗话》说:“山谷之诗,清新奇峭,……然近时学其诗者,……必使声韵拗捩,词语艰涩,曰江西格也,此何为哉?”南宋初期的一些江西派诗人吕本中、陈与义、曾幾等,注意到这一点,想作一些补救。这几个人在北宋末期已开始了他们的创作活动,陈与义在南宋只活了12年,吕本中只活了18年,但他们的创作倾向,和前一个时期的江西诗派中的某些人相比,毕竟有一些区别。吕本中作《夏均父诗集》序,提出“学诗当识活法”,说“谢玄晖有言:好诗流转圆美如弹丸。此真活法也”。方回《瀛奎律髓》称赞他,说“居仁在江西派中,最为流动而不滞者,故其诗多活”。陈与义虽然和黄庭坚、陈师道被列为江西诗派“三宗”,但艺术风格和黄、陈有些不同;同时人张嵲为他作墓志铭,称他的诗“清邃超特,纡余闳肆”,独具特色。曾幾的诗,赵庚夫称为“清于月出初三夜,淡似汤烹第一泉”,也不同于江西诗派的词语艰涩。到此时,江西诗派的变化已是势在必行了。
方回《跋遂初尤先生尚书诗》:“宋中兴以来,言诗必曰尤、杨、范、陆。”他们被称为“南宋四大家”,代表了宋代诗歌第二个最繁荣的时期。
“四大家”(尤袤、杨万里、范成大、陆游)中,尤袤的诗集已佚,清尤侗辑有《梁谿遗稿》,只有两卷。陆游、范成大、杨万里流传的作品都很丰富,特别是陆、杨二人,数量之多是惊人的。陆、杨都曾受过江西诗派的影响,但他们在当时能取得那样卓越的成就,就在于最终摆脱江西诗派,自立门户。由于他们和江西诗派有渊源,在诗里难免留下若干江西诗派的痕迹。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说杨万里“不免有颓唐粗俚之处”,沈德潜《说诗晬语》说陆游“古体近粗”。但是,他们诗歌的风格,就其主要方面来说,恰好和江西诗派相反。如杨万里的诗被称为“清圆”(曾燠),被称为“飞动驰掷”(方回《南湖集序》)。陆游诗被称为“敷腴”(《诚斋集》卷八十一《千岩摘稿序》),被称为“熟”(朱彝尊《书剑南集后》),被称为“晚年造平淡”(赵翼《瓯北诗话》)。从这些地方,可以看出陆、杨等人在创立独特的诗歌风格上所作的努力。
这个时期,别具一格的诗人姜夔在《白石道人诗集叙》里写他和尤袤的一段对话:“近过梁谿,见尤延之先生,问余诗自谁氏。余对以异时泛阅众作,已而病其驳如也,三薰三沐,师黄太史氏。居数年,一语噤不敢吐;始大悟学即病,顾不若无所学之为得,虽黄诗亦偃然高阁矣。先生因为余言:‘近世人士喜宗江西,温润有如范致能者乎?痛快有如杨廷秀者乎?高古如萧东夫,俊逸如陆务观,是皆自出机轴,亶有可观者。又奚以江西为?’”从姜夔和尤袤对当时诗歌创作的议论中,可以知道在这个时期,有成就的诗人都在力求突破江西诗派的限制了。
从“永嘉四灵”(见四灵体)开始,宋诗发生了一个新的转变。尤袤、杨万里、范成大、陆游虽矫江西派之弊,但他们的诗,还是上承欧阳修、梅尧臣、苏轼、黄庭坚,“四灵”却转学晚唐,似乎又回到宋初的时代。
“四灵”兴起的动机,是出于矫江西派之弊。徐玑、徐照、翁卷、赵师秀,这四个诗人都是永嘉人,都出于永嘉学派叶適之门。叶適在替徐玑作的《墓志》里说:“初,唐诗废久,君与友徐照、翁卷、赵师秀议曰:‘昔人以浮声切响单字只句计巧拙,盖风骚之至精也;近世乃连篇累牍,汗漫而无禁,岂能名家哉!’四人之语,遂极其工,而唐诗由此复行矣。”这里所谓“唐诗复行”,其实是晚唐诗。具体地说是贾岛和姚合的诗,而且主要是姚合。“四灵”主张“以浮声切响单字只句计巧拙”,他们一生的努力就在这方面。他们喜作近体,专工五律,局度狭小。刘克庄《野谷集序》说:“紫芝之言曰:‘一篇幸止有四十字,更增一字,吾未如之何矣!’”可见他们的精力不能超出四十字之外。他们写诗不重视思想内容,少用典故,不发议论,少用古体,讲求精工,和欧阳修、梅尧臣以来一直到江西诗派的宋诗传统大不相同。这在当时一些人中间,产生了新鲜的感觉,对于一些腻味于江西诗派的人来说,更能引起兴趣。
江湖派以临安的一个书商陈起刻的《江湖集》而得名。陈起会作诗,结交了一批江湖诗人,即流落不遇或者官位较低的诗人。他在理宗宝庆初刻了一部《江湖集》,收入了刘克庄、曾极等人的一些诗,其中有的诗句触犯了当时宰相史弥远,《江湖集》遭禁,被劈板,史弥远死,禁令始解,陈起又继续刊刻《江湖前集》、《江湖后集》、《江湖续集》等书。陈起所收录的,主要是一些江湖诗人的诗,还收入了一些前辈已故诗人之作。
江湖派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特点,它不象“四灵”派那样专精五言,他们古体诗和近体诗都写。诗风比起宋代盛时的诸家来,气格较卑弱,但是,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宋末一些地位比较低微的士人的思想、生活和情感,写法上也放任而无拘检。江湖诗人中有成就者为戴复古。
宋亡前后的代表诗人,有文天祥、汪元量、谢翱、林景熙、郑思肖等人。他们有的投身抗元斗争,被执不屈,壮烈牺牲;有的转徙流离,悲歌慷慨。他们从“四灵”派、江湖派多写自然景物和个人感触的狭小天地中摆脱出来,写南宋灭亡前后的情况,写他们的斗争经历或“麦秀”、“黍离”之思,被目为“诗史”。他们有的接近杜甫的沉郁悲壮,如文天祥;有的接近李贺、孟郊、贾岛的奇崛幽峭,如谢翱。各家诗往往有其独特的风格,在艺术上也有一定成就。诗歌到四灵、江湖的时代,出现了衰颓的景象,宋末诗人出而振兴,尤以沉郁悲壮的诗篇为宋代诗坛增添了最后的光彩。
诗分唐、宋,主要是在于时代风格的差别,而后世诗歌的发展,也基本上未能越出唐、宋诗的风格范围。由于时代风气、个人好尚和艺术见解的不同,形成了尊唐派和宗宋派的长期论争。最早发难攻击苏、黄及江西派,从而开始唐宋诗之争的,是张戒。张戒认为“自汉、魏以来,诗妙于子建,成于李、杜,而坏于苏、黄”,“苏、黄习气净尽,始可以论唐人诗”(《岁寒堂诗话》卷上)。继之永嘉四灵和江湖派以晚唐为宗,力矫江西派粗硬之弊。严羽《沧浪诗话》又以盛唐为法,“说江西诗病”。这些都是南宋时尊唐抑宋的重要表现。而在金代,王若虚《滹南诗话》卷下斥黄庭坚及江西派为“剽窃之黠者”,则夹杂着南北地域的成见。降及明代,前后七子创“诗必盛唐”之说。李梦阳提出不读唐以后书,李攀龙编《古今诗删》这部历代诗歌选本,宋元两代诗竟只字不录。前后七子在当时文坛影响极大,这又引起公安派的不满。袁宏道痛斥他们的复古摹拟,反对“以不唐病宋”(《与丘长孺书》),但直到明末的陈子龙,仍持扬唐抑宋的观点。清代是宋诗受到重视、广为流传的时期,一在清初,一在同治、光绪时代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一百七十三说:“当我朝开国之初,人皆厌明代王、李之肤廓,钟、谭之纤仄,于是谈诗者竞尚宋元。”陈《宋十五家诗选叙》亦称:“昔敝于举世皆唐,而今敝于举世皆宋。”吴之振等编选《宋诗钞》大力推广宋诗,叶燮《原诗》提出宋诗后出转精的论点,都提高了宋诗的地位和价值。其时重唐轻宋者亦不乏其人,如朱彝尊、王夫之、毛奇龄以及专主晚唐的冯班、贺裳、吴乔等,但尊宋者亦旗鼓相当,如翁方纲、蒋士铨等。晚清“同光体”盛行,标志着宋诗的“中兴”。这场长期论争,除了门户、地域成见和故作偏激论者外,是有积极意义的。尊唐派往往从批评宋诗缺点和弱点出发,阐发了诗歌的艺术特性,坚持了形象性和抒情性的要求,如刘克庄提出“风人之诗”与“文人之诗”相对峙的概念;严羽强调的“意兴”也接触到诗歌的形象思维的特性。而宗宋派从诗歌发展流变的角度肯定宋诗,反对“以不唐病宋”,坚持了诗歌风格的多样性,亦颇具识见。如叶燮《原诗·内篇》以“地之生木”喻诗歌发展,自《三百篇》为根,唐诗则枝叶垂荫,宋诗则能开花,“而木之能事方毕”。自宋以后之诗,不过花开而谢,花谢而复开。蒋士铨《辩诗》说:“唐宋皆伟人,各成一代诗”,“宋人生唐后,开辟真难为。”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卷一、十四论宋诗继承唐诗但又“力破余地”、“变本加厉”,而形成独特风格。这些观点都对深入认识和研究宋诗的特点(包括优点和缺点)具有重要的作用。
宋代的诗歌创作非常丰富。诗人迭出,大诗人一生所作,有达万首以上。据说杨万里一生作诗两万首,陆游今存的诗,也有九千多首。加上宋代印刷业发达,刻印方便,因此出现了大量的诗文集。《宋史·艺文志》所载诗人将近600家,所录还不全。但是,亡佚的也不少,即使著名的作家如晏殊、尤袤等,他们的集子也不传,只能看到清人的辑佚。《四库全书》所载宋人诗文集,只有400来种,还包括了不少辑佚本。明代成化、弘治年间,重刻过一些宋人集。今天看到的明版的宋人集,大部分是这个时期刻的。宋代诗文集散佚严重,当和明代中期排斥宋诗有关。
宋人诗文集的被人注意,开始于明末。潘是仁编选《宋元诗四十三家集》,其中有宋诗26家。曹学佺《历代诗选》506卷,其中有宋诗107卷。汲古阁也刻印了一些宋诗。到了清初,许多诗人喜学宋诗,搜集整理曾经成为一时风尚:
(1)重刻宋人诗文集。有些宋代诗人的后裔或同乡,曾取明刊本重刻,宋人诗文集得以刊布流传。
(2)辑佚。如《晏元献遗文》和《梁谿遗稿》等。《四库全书》馆臣从《永乐大典》中辑出宋人诗文集 140余种,更属规模巨大的辑佚。
(3)编录总集。从明末已开始,如文内提到的潘是仁《宋元诗四十三家集》等。清初陆续大规模地进行。如陈焯《宋元诗会》,所选宋诗有497家。陈有《宋十五家诗选》。吴之振《宋诗钞》列 100家,其中未刻的有 16家。曹庭栋《宋百家诗存》亦列100家,不与上二者重复。厉鹗《宋诗纪事》是一部介于总集与诗话之间的书,它选录宋诗,兼附逸评语,收3812家,搜集甚富。清末陆心源又编《宋诗纪事补遗》,较厉鹗《宋诗纪事》增多约3000家。
(4)藏书家收集。清初一些藏书家很注意收藏宋人诗文集,如季振宜《沧苇宋元书目》、朱氏《结一庐宋元本书目》、朱彝尊《潜采堂宋元书目》、陆其清《佳趣堂书目》(其书今已大部不明去向)等。这些藏书家对于当时宋诗的收集整理,曾作出一定的贡献。